我在五旬節林漢光中學的日子III
錢德順博士/五旬節林漢光中學戲劇教師
我想很多人都有「進步」的經驗,「進步」可以是循序漸進,也可以是「躍進」,而藝術水平的躍進,可從我的戲劇作品窺見。1987-88學年,我的戲劇作品水平與中學生無異,當年參與巿政局舉辦的戲劇匯演(中學組),沒拿到獎項,還給那女評審當眾取笑,這給我很大的衝擊,有動力去了解戲劇是甚麼,最終於翌年在水平上有了躍進。
1988-89學年,是我藝術水平躍進的一年。我當然也下了一番苦功:我去了各類藝團舉辦的戲劇工作坊;全年帶了三個戲劇比賽,從中與友校觀摩,接受更多專業評判的評語;我又看了有關戲劇的書籍來印證我的經驗。在下過的苦功當中,我獲益最大的,是帶領學生參與戲劇比賽。
大家別誤會,所謂「躍進」,並不是指我的戲劇造詣於是年已提升到相當的水平;清心直說,其實只是我於前一年的戲劇造詣實在有點糟,而1988-89學年,我的戲劇造詣由「很不堪」躍進到「勉強可以」的階段而已。
我躍進的一年,結識了一批愛好戲劇的預科學生。其時,香港的高中分兩個階段,中四至中五是會考階段,中六至中七是學生預備入大學的預科階段。中五學生要考「中學會考」公開試,成績理想的方能進入預科。由於受到「中學會考」的洗禮,預科學生一般都較成熟,能有效地協助教師推動學校的各類活動。
其時我校的預科學生,大多來自區內其他學校。預科學生都很主動,他們主動要求我帶領他們參加公開戲劇比賽。那年,我們師生一口氣參與了三項戲劇公開賽,並奪得了不錯的獎項。
清潔香港劇場:賣粟米的女人
第一個戲劇比賽是公益少年團舉辦的清潔香港戲劇比賽,劇本由中六學生鍾浩然編寫,名為《賣粟米的女人》。鍾浩然來自當時的戲劇名校《旅港開平商會中學》,可是他卻沒有戲劇經驗。參演的學生有來自中六的鄺德啟(現時已是資深的中學數學教師)、中六的李國輝和中四的郭麗娜。鍾浩然校友於中六下學期移民澳洲塔斯曼尼亞,我們真的依依不捨。多年後,得知他因癌症病逝,深感遺憾。
為指導學生編寫劇本,我找了方寸的《戲劇編寫法》[1],書中當時給我印象最深刻的,是「衝突」和「動作」兩個概念。方寸說,戲劇便是要展現及發展衝突。對一個完全沒有戲劇訓練的我來說,方寸這句話像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脈,給我很大的反思,原來我也很愛看「衝突」和「衝突的發展」,電視劇全是衝突和衝突的發展。到今天,雖然有人主張戲劇不必有衝突,但我仍肯定「衝突」是很能吸引觀眾的戲劇元素。
方寸又提醒我,觀眾愛看舞台上的「動作」而多於聽舞台上的「說話」。我當時很認同「動作」勝於「說話」的看法,可能我當時不太懂創作台詞,不知台詞的魅力。數年後,我作出修正,因我發現,好的台詞,對觀眾也能有着強大的吸引力。
我用「衝突」和「動作」兩大原則審視劇作,我以為能提升劇作的可觀性。這故事描述一個沒有公德心的賣粟米的女人,四處丟棄垃圾,相鄰麵檔老板看不過眼,起了「衝突」,兩人的「衝突」發展至大打出手,形成麵條粟米亂飛的連串「動作」。最後收集垃圾工人出現,見到路上滿街垃圾,便加入「衝突」戰團,使「衝突」和「動作」擴大。豈料,這收集垃圾工人正是賣粟米女人的丈夫,他得知妻子如此欠公德心,便告誡她一番,「衝突」和「動作」也告一段落。該劇最終得到殿軍,師生大樂。
性教育劇場:FORM 4D
師生再參與家庭計劃指導會主辦的性教育劇場,我們所編的劇目為《FORM 4D》,是一齣喜劇,描述一個保守的女生物教師,在4D班教授生殖課。班中是一群對性既好奇,卻不甚了解的學生,包括有一對小情人BEN和TWINKY、愛看色情書刊的「禽獸」、對性全不懂的「傻雞」,鬧出連篇笑話。此劇共獲最佳演出、最佳導演和最佳劇本三個獎項。
因此劇很搞笑,師生排練時都充滿歡樂。我「愛搞笑」的天性至今仍未變。笑,可讓人輕鬆開懷,可諷刺時弊。方寸以為,戲劇有三重價值,第一重是娛樂,第二重是藝術,第三重才是教育[2]。沒有太多觀眾看戲是為了接受教育,看戲多是為了娛樂,而教育卻能透過娛樂來傳遞,所以編劇要看重全劇的娛樂性。以搞笑來娛樂觀眾,至今我仍樂意為之;當然,我明白娛樂觀眾,還有其他的手段。
參演《FORM 4D》的學生,有飾演女生物科教師的陳敬詩,她當年只是中二,演得很好,現時是資深小學教師。飾演對性全無概念的「傻雞」,是中六的楊偉強,領袖生長,很有禮貌,現仍有在面書溝通。飾演女主角「TWINKY」,是中六的歐麗蓉,她後來到美國去了,曾回校探訪過我。參演的學生,名字忘了,但形象至今仍深刻於我腦中。
再戰戲劇匯演(中學組):日出(選段)
因去年給女評判罵得狗血淋頭,我這年本打算不參與戲劇匯演了,但學生們卻很想參與,我只好順著他們。由於沒有劇本,也未有足夠時間叫學生創作,我便隨手選用了中五中國語文課文《日出》選段。那段戲共有李石清、李太太、黃省三和潘月亭四個人物,是成年人才能演得好的戲。
尤幸當年有一批很有天份的學生,他們都已在戲劇公開賽中累積了經驗。演李石清太太的是中四學生郭麗娜,就是《賣粟米的女人》的女主角,她很具中國女性的美態。演李石清的是中六的「阿楊」,是《FORM 4D》的「傻雞」。演潘月亭的是中六的鄺德啟,是一位粗黑的胖子,演《賣粟米的女人》的麵檔老闆。演黃省三的,是中六學生李國輝,演《賣粟米的女人》的垃圾收集工人。
我花了很多時間鑽研劇本,參考不同劇評人和曹禺本人對劇本的理解,也和學生作了深入的討論。我對舞台劇的要求多了。在演出方面,我要求學生必須有內心的感覺,是悲、是喜、是焦慮、是不忿等,都要拿捏得當。此外,我也要求學生了解角色的背景和彼此的關係,我要求劇本人物要實實在在地生活在創設的情境內。在視覺方面,我要求舞台框內的每一瞬間,都要呈現具美感的圖畫,視覺焦點要清晰。我注意到音效具有極強的感染力,音效對觀眾的想像力也有強大的激發作用。最終我們順利進入了決賽。
古天農的評語
決賽完結了,又是評判給評語的時間了。評判之一是古天農,其餘兩位評判我忘了。這不是因為我很熟悉古天農,我根本不熟悉戲劇工作者,我記得古天農,只因他的名字跟武俠小說作者古龍相近,能叫我深刻的記住。我往後參與的戲劇比賽中,很多時都是古天農擔任評判。我很喜愛古天農的評語,既具鼓勵性,又具啟發性。
古天農給我們的評語,至今仍記得清楚:「初賽時,我本不欲給你們決賽權,因我認為你們選的劇本《日出》選段,太成人了,不適合中學生演。但看了你們十分鐘的演出後,覺得你們的角色很具『質感』。最終,我們評判團一致決定給你們進入決賽⋯⋯你們決賽演得很好,很多細節都很考究。我曾和其他評判討論你們的音效,你們選周璇的《夜上海》,我們討論過是否切合劇中的時代,最後我們以為那歌切合《日出》的時代背景。我們很欣賞你們『打麻雀』的音效。你們在側台放了真的『麻雀桌』來製造劇中的『打麻雀』音效,很難得。」
專業舞台工作者審美如此嚴謹,讓我們上了寶貴的一課。最後評判團給了我們最佳導演獎、最佳男演員獎、最佳整體演出提名,那是我們意想不到的好成績。
與陳載澧博士的淵緣
戲劇滙演完了當晚,我在洗手間遇上了一位男評判,他很溫和地鼓勵我:「你們的演出很好,可能你們得的獎項,未如你們心目中所想的多,但不要氣餒,繼續努力。」我當下不懂回應,事實上我對所獲獎項已很滿意了。
這位評判是誰,我當時不知,只是他的身形和聲音,一直在我腦中。至二十年後,我任教育劇場論壇(TEFO)主席時,遇上了TEFO的前主席陳載澧博士,我覺得他的身形和聲線,很像當年那位評審。但我沒有向陳博士查證了,以免過於唐突。
十年又過去了,陳博士和我都離開TEFO的領導層了。我終於問陳博士:「於1989年,陳博士是否曾當過巿政局主辦戲劇匯演中學組決賽的評判?」陳博士答:「記憶不很清楚。我的確在1989年曾當過戲劇滙演的評判,不過記不清楚是中學組還是公開組了;不過,很有可能是中學組,因為我擔任舍監的港大康寧堂也參加了滙演,並獲優異整體演出及最佳導演等獎,他們屬公開組,而我是舍監,便不宜任該組的評判了。這樣聽來,你我真的大有可能相交於三十年前了!」
戲劇教育的第一波完結
那批喜愛戲劇的中六學生升上中七後,初中學生接不上來。那時,我覺得學校並沒有因學生獲獎而變得支持戲劇,我仍只能單打獨鬥,既孤單又乏力,翌年便停了下來。我仍是學校戲劇學會的唯一導師,主持着學會的經常聚會,成員維持在約十名學生。接下來的三個學年, 我沒有搞戲。可以說,我在五旬節林漢光推動戲劇教育的第一波已結束。
現在回想起來,我認為學校不支持戲劇教育,實在也不全對。一則,學校不太知道戲劇匯演是甚麼,匯演又在暑期舉行,同事都在放假旅遊中,我又沒有邀請校長和同事出席,學校不明所以,亦屬正常。此外,我並沒有向學校尋求人力和財力上的支援。
那些年,我仍不斷在戲劇上自我增值,我愛上了看戲,我是香港話劇團套票計劃的「粉絲」。三個學年過去了,1992年9月初,校長邀請我參與香港學校戲劇節,我欣然接受邀請,開展了五旬節林漢光中學戲劇教育的第二波。
[1]方寸(1977)。戲劇編寫法。台北:東大。
[2]同上。第一篇第三章:戲劇的價值。